84，亦若公

我的族祖亦若公，是县学诸生。一日病重，感觉其气从口中出，离开形体飞向窗外，只见云霞满天，长空万里，想去哪里就到哪里。轻飘飘的，即便所谓乘云御风也没有这么快乐。最后来到西天尽头，看见太阳进入了虞渊【传说中太阳下山处】。徘徊在暮色之中，想回去却不认得路。忽然有几只鸟往东去，就跟它们一起飞，但速度比鸟快得多。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不久回到家，见自己的身体僵卧在室中，而飞进来的却是另一个身体。老婆孩子围着卧着的身子哭，自己从旁边劝慰，但老婆孩子并不理会。于是大声叱喝他们，还是像没听见一样。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异物。还记得气是从口中出来的，于是用头去撞卧着的身体的口，试着进去；豁然间两个身子合为一体，在呻吟中苏醒，就感觉变得沉重，不在像之前那样翱翔自如了。

此后三十年去世。他在刚刚苏醒时，曾对人说：“死是极乐之所。我现在才真正懂得了庄子关于人死为‘决疣溃痈’的意思。”

85，田卖鬼

有一个人名叫田乙，素来不怕鬼，而且还能制伏鬼，于是以卖鬼为生。穿衣吃饭的开支，妻子儿女的生活，都靠卖鬼得钱。熟悉他的人，都叫他“田卖鬼”。

他二十多岁时，夜间在野外行走，看见一个鬼，耸肩驼背，头大过车轮。田乙喝道：“你是什么东西？”鬼答道：“我是鬼。你是什么东西？”田乙想看看他怎样变化，就骗他：“我也是鬼。”鬼很欢喜，过来和他亲热。一经搂抱，田乙觉得鬼的身子冰凉，鬼却惊疑地说：“你身子这么热乎，只怕不是鬼。”田乙说：“我是格外强壮的鬼。”鬼就不再疑惑了。田乙问鬼有什么本事。鬼说：“会耍把戏。我露两手给你看。”便把脑袋摘下，放在肚子上，又放在屁股上，再放在胯骨上，都像是生就的，一点痕迹也没有。又把头分成两半，分成三四半，分成五六半，甚至分成了十几半，扔在空中，投到水里，在地上旋转，随后又安在脖子上，真是变幻莫测。鬼要求田乙也耍个把戏。田乙又哄骗他：“我饿得很，顾不上耍把戏，得去绍兴集市上找吃的，你能跟我去吗？”鬼欣然表示愿意同去。于是，两人一起走。

途中，田乙问道：“你做鬼几年了？”鬼说：“三十年了。”问住在什么地方。鬼说：“没有固定的地方，有时在大树下，有时在人家屋角，有时在厕所旁边的土里。”鬼问田乙，田乙说：“我是新鬼，逃避的方法都还不懂。你教给我行吗？”这是田乙想要知道鬼喜欢什么，好引诱他，鬼害怕什么，好制伏他。鬼不晓得他的用意，说：“鬼属于阴类，喜欢女人头发，害怕男人鼻涕。”田乙牢记在心。行走之间，又遇见一个鬼，长得像一截枯树，又瘦又高。前面的鬼作了个揖，说：“老哥好吗？”又把田乙介绍给他：“他也是我们的同类。”瘦鬼上前表示亲近。三人一同往前走。

离集市不远时，天快亮了，两个鬼走得渐渐慢了。田乙怕他们隐藏起来，就两手握住他们的胳膊，一左一右，拽着他们往前走，两个鬼轻得好像没有东西，走得特别快。他们边走边喊：“你不怕天亮吗？你一定不是鬼。快放开手，别惹我们！”田乙不理他们，握得更紧了。两个鬼哀号一阵，渐渐没了声音。天明一看，变成了两只鸭子。田乙怕他们再变，就向鸭子擤鼻涕，拿到集市上卖了三百铜钱。后来每天夜里带上一点女人头发，到野外找鬼。很多鬼凑到跟前，就被捉住，有变成猪羊的，有变成鱼鸟的，都拿到集市上出卖，得到了钱买吃用的东西。卖不完的，就自己煮着吃了，味道特别鲜美。

非非子说：那些聪明到能卖人的人，人都管他们叫鬼，是说他们的吊诡能耐像鬼。像鬼的人如此，真鬼又当何如？而世上更有卖鬼的人，那么，鬼的诡也赶不上人的诡吗？就当用鬼像人的地方作为鬼的诡。

【联动：《列异传·宗定伯卖鬼》】

86，红纱灯笼

陶生在本村教授启蒙学童，每夜从学堂回家睡觉，妻子总能准确知道时间，让婢女先打开门等着。陶生习以为常，认为是妻子揣测到的，也不问根由。

一夜，陶生回到家而门却是拴着的，于是叫门。妻子有些奇怪地说：“兴许不是郎君吧，怎么与往常不同呢？”听准了声音之后才开门让他进来。妻子见到他，仔细端详好半天不说话，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。陶生感到奇怪。妻子说：“今天做过什么？必有损害德行的事。不然的话，怎么郎君都到家了我还不知道呢？”陶生更加奇怪，问她是怎么回事。妻子说：“我每晚在楼上靠着窗户等你，你每次回家，或是打着火把，或是就着月亮，或是在黑暗中慢慢行走，总有两只红纱灯笼在前面引导，到了门口才熄灭。我知道郎君自己未曾见到过，因此长期以来不敢泄露。这应该是非同寻常的好兆头。今晚郎君回来而不见红灯，我因此感到惊讶。能问问导致这种情况发生是什么缘故吗？”陶生默默回想很久，突然惊悟而冷汗直下，说：“有这回事吗？那就是我的过错了。邻人的嫂子如今要改嫁，让我帮忙写婚帖，我随便替他写了。鬼神生我的气，因为这个缘故吗？”妻子大惊道：“是了。过错没有比坏人节操更严重的，而文书更是凭据。郎君没有仔细思量，以至承受了错误行为的责任。应该赶紧去他家看看，如果尚未形成事实，还能将你写的东西诱说回来。”

陶生立即赶到邻人家，问婚帖送出去没有，对方回答定的日期是明天。陶生就诡称说：“太好了！婚帖中有错误，必须重新写。”邻人以为是真的，于是拿出帖子。陶生当即在灯火上烧掉，甩甩袖子出门就走。邻人大吃一惊，追上来问他。陶生严肃地说：“你嫁嫂的行为已经不义，我怎可以协助你做不义的事情呢？”邻人感到惭愧回去了。他的嫂子因无人写婚帖，事没办成。陶生从此每夜回家，红灯又像以前一样出现。后进入仕途，屡次担任清显的职务。

非非子说：势位崇高的人家，鬼神都在窥望【《文选扬雄·解嘲》：高明之家，鬼瞰其室】。《春秋》一书，对贤者要求更为严格。神明的可畏，士君子的自惕，太重要了啊！陶生因不知谨小慎微之道，几乎遭到冥冥中的贬斥而贻羞读书人。然而他能立即悔悟过失自我省察，消除过失的影响在一顿饭的功夫之中，君子都会称赞。而他的妻子，用心深切而见识高远，也不是寻常妇人。古代“乐羊子捐遗金于野”的故事，就是讲乐羊子被妻子一句话激励而改正错误发奋读书，陶生的事很接近了。